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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播唱歌半年,账户里只多了3.85元

时间:2021-07-07 09:25:26 来源:新京报阅读:4123


儿子送他一顶坠着三个小铁圈的黑色帽子,他爱不释手,把它挂在手机支架上,戴上它就能遮住头顶稀疏的白发。妻子掏钱给他买了直播设备,快递只能送到离家5公里远的小江镇,每收到一条到达通知,林英德就兴冲冲地骑着电动车赶去镇上拿快递。

他对着手机学习当下最流行的网络歌曲,歌词就抄在电器说明书的背面,一遍遍背下来,他最喜欢那些节奏感强的歌曲,因为听起来“有劲儿”。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确实是变了,以前那些婉转的音调再也唱不出来,他能做的只是用力一点,再大声一点。

一切准备就绪,可刚直播了一个星期,林英德就因唱歌太过卖力,住进了医院。那次住院又花掉了妻子半个多月的工资,最难受时像是有两只大手掐着他的脖子,憋得他快要窒息。

那几天,他看着自己在病床上瘦下去,小腿上的肌肉没了,胳膊也一天比一天细,那是他最怕的事,因为“尘肺病患者一旦不停变瘦,人就要没了”。

林英德止不住地发脾气,饭菜送到床边,一挥手就都掀翻在地,妻子一句话说得不对,他便躺在床上大喊大叫。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那种感觉太难受了,肺里、心里都泛着苦味”。

妻子知道他心里急躁,不吵闹也不争辩,这次轮到她来安慰丈夫,“不管怎样,日子还得往下过。”

▲林英德生活的下围村。新京报记者 马延君 摄

远方的善意

出院后没多久,林英德又开始了直播。侄子担心他的身体,劝他不要再唱歌,或者可以给大家直播画画,能少费些力气。

画画是林英德年轻时的爱好,如今画和磁带都被收在二楼房间的角落里,包裹的塑料袋已经风化。爬楼是件难事,林英德每爬几节台阶就要停下来休息一阵,已经很少再动那些东西。

提议被林英德坚决否定了,因为“那样没人看”。他怕直播间只有自己太过单调,几次邀请侄子一起唱歌,但侄子担心自己唱歌不好听,从未出现,只是每次都在林英德直播时,默默给他刷几份礼物。

家里实在太安静了,邻居们年纪都大了,腿脚不便,很少来串门,村里的两只黄狗会旁若无人地穿过家里的厅堂,早些时候林英德还会去跳跳广场舞,近两年也只能坐在一旁给老婆婆们鼓鼓掌。

和他交流最多的,除了妻子,就是村卫生院的村医,以及不时来询问他情况的志愿者。

半年过去,林英德的直播事业没有任何起色,粉丝只有28个,账户余额里存了3.85元。算法从未青睐林英德的直播间,不知为何点进来的用户,听到沙哑走调的歌声,也难免会随手划走。

但林英德依旧坚持在直播间里唱歌,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自食其力的心愿还没落空,他会在直播时做出两根手指相互摩挲的手势,有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挣钱的意思”。

有时会有粉丝为他点亮一个灯牌,他会立马说:“感谢家人”。在他的意识里,点亮灯牌,加入粉丝团,就是他的家人了。

事情在张玉英看到林英德直播后发生了一丝转机。做志愿者这六年,她见过太多尘肺病人,有时光凭呼吸声和眼神,就能大致判断对面的人病情发展到了哪个阶段。

这些年,随着社会关注度、扶助力度的增加,很多尘肺病人都得到了制氧机、儿女助学金,物质困境或多或少有了缓解。但丧失了劳动能力后,尘肺病人的精神困境还是外人难以抚慰的地带。

她有时会看着直播间里林英德的眼睛,已经不像当年那样亮晶晶,但还是鲜活的,湿漉漉的,透着一丝渴望的神情。她联系了媒体,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一直在唱歌的林英德。

▲6月11日,直播结束后,林英德开始查看直播数据。新京报记者 马延君 摄

5月,一篇报道让林英德的抖音号涨了近6万粉丝。尽管报道发出后,直播间最多也只有100多人观看,账户余额仅仅涨到70余元,但已足够让林英德欣慰。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拿起手机,力气足够时,会给私信里每一位关心他的粉丝回一句“谢谢”。

身在杭州的小佳看到了那篇报道的截图,立马打开抖音关注了林英德的账号,直播往往开始在下午三点半,那是她工作最忙碌的时候,但她还是连着三天设置了闹钟,在直播开始时溜出会议室,抓紧给林英德刷几份礼物。

前不久,还有一位粉丝发来私信,“叔叔,你的声卡不太好用,我刚买了一块新声卡,把旧的那块送给你吧。”林英德盯着那封私信看了好久,不知该如何回复远方的善意。

隔了几个小时,他在手写屏幕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段字,“谢谢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声卡我的还能用。”

▲6月11日,林英德翻看年轻时常听的磁带。新京报记者 马延君 摄

让“怒放的火花”再燃烧一把

凌晨三点,林英德被憋醒了,熟悉的窒息感袭来,他赶紧插上制氧机,斜靠在床上,又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回信,有人看到回复,问他,“叔叔你为什么还不睡”?他答道:“我刚醒。”并没有解释自己每天半夜都要爬起来吸氧。

关注度上升,林英德平静的生活被卷进了旋涡。有人看到他直播时声音洪亮,不停在评论区和私信里轰炸般发来消息,“你这样还说自己是个尘肺病人?”“你就是想红,不要打着尘肺病人的幌子卖惨。”

刚开始林英德还会为此难受,“要怎么证明我是个病人呢”?看多了这类私信,他会止不住地呼吸急促。时间久了,他只好假装没看到那些言语,宽慰自己“不要管别人怎么看”。

另一边,张玉英看到他的粉丝飞涨,也提醒他不要光是唱歌,还可以去拍拍其他尘肺病人的生活,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的处境。

林英德知道她是好心,但还是有些抵触,“谁愿意展示自己生病的样子呢?谁又愿意看这些呢?”同一个视频软件中,到处是光鲜亮丽的生活,他怕太过真实的一面被展出,“粉丝都走掉了,那谁还来听我唱歌呢?”

林英德对未来有自己的打算,这段时间,他逐渐走出家门,到下围村附近的广场直播,账号二维码挂在音响上,休息时反复跟站在周围的人解释,“我不是讨钱,你们就扫一扫,关注我的账号。”

经常有过路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还有人拿手机拍下他在镜头前嘶吼的样子,林英德没有抗拒,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对着20多个观众,像往常一样,重复着感谢的话。

他对此解释为“想锻炼一下自己的胆量,万一以后有人找我商演,我不能怯场”。再远一步的想法是“如果将来能赚到钱,说不定还可以雇几个尘肺病人和我一起直播。”

说完这些,他愣了两秒,又无奈地笑笑,“谁会找我商演呢?何况我这个身体,哪也去不了。”

▲6月10日,在自家菜地里采摘蔬菜,准备晚饭的林英德。新京报记者 马延君 摄

林英德所说的未来,集中在两三年内。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再远的事,是没法打算的。他给自己起的网名叫“怒放的火花”,寓意想让自己“最后再燃烧一把”。

直播快一年了,林英德不再穿那套精心制作的演出服,而是换上了家常衣服,因为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丑”。如今,“吸粉”或许没那么重要了,但不论怎样,能多一个粉丝总是好的,毕竟“自己多赚一分钱,就少花家里一分钱”。

他总是在夜晚刷短视频网站,来对抗漫长的夜晚,更试图从中学习一些经验,用来解答他的疑惑,“为啥他们唱歌就有那么多人看呢?”

家人也逐渐默认,林英德不会停止唱歌了,嫂嫂在广场上看到他直播,会在他休息时凑到镜头前,轻轻地跳上一支舞。侄子还想着,等哪天闲下来,要去和叔叔一起直播,哪怕就在旁边陪一会儿,叔叔也会更高兴一点。

两小时的直播结束,黄昏再次降临下围村,林英德将音响搬上电动车,小心翼翼地将话筒和耳机收进包里。车子飞快地行驶在田间小路上,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尽早休息,以便明天蓄足力气,再多唱一首歌。

值班编辑 花木南 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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