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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象出走背后

时间:2021-06-27 07:35:00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阅读:6044


朱洪进当天要调研的正是位于保护区莲花塘的野生亚洲象栖息地修复项目。修复地位于保护区深处,因中心的大片莲花塘而得名。从保护区外进来,要先穿过森林,走一小时到澜沧江边,再坐船一小时,下船后再爬一小时山,才能抵达。之所以选择远离保护区周边农田的地方做栖息地修复,就是为了把大象留在保护区内,减少人象冲突。

莲花塘原本有村寨定居,早在保护区划定前就存在了。老百姓在此刀耕火种,因而没有高大树木,形成了天然林中空地,也被成为“林窗”。当时的村民采取轮耕轮歇的生产方式,拿出一部分地耕种粮食,轮歇地在水热条件极好的自然环境下很快就能长出粽叶芦、芭蕉等本土植物,深受亚洲象喜爱。

但为了更好地保护当地生态,1988~1993年间,国家出资将位于保护区核心区的8个村寨195户1120人迁出并安置。目前,在保护区的缓冲区和实验区仍有村寨。

借鉴了当地人刀耕火种的做法,从1990年代中后期开始,西双版纳保护区一直在做“计划烧除”工作。这样做的好处,一是为了防止森林火灾,在境外出现火灾前,沿着国界线烧出一条防火带,避免火灾;另一个目的就是通过“计划烧除”来对动物栖息地进行改造。但在2016年前后,因为一些政策原因,“计划烧除”工作暂停,至今还没有恢复。

令人意外的是,在莲花塘这样深入森林的地方,居然有外来物种肿柄菊。由于没有天敌,肿柄菊在这块地上泛滥成灾,而大象并不爱吃这种植物。进行人工种植前,要先清除肿柄菊,因不能“计划烧除”,郭贤明等人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人工拔草,这也是最辛苦、最烧钱的方法。

清除干净外来物种后,再人工补种亚洲象爱吃的本土植物,如粽叶芦、中华草、构树等。前两三年需要进行人工管理,让新补种的植物长好根系,这样被大象吃掉后还能再长出新叶,从而达到“促进自然更新”的目的。不然,刚种下去的禾本植物很容易被大象连根拔起,以后大象又没得吃了。

郭贤明介绍说,亚洲象栖息地修复工作从2010年前后就开始了,因经费原因,只能断断续续开展。资金来自各种渠道,有NGO组织给的,也有财政拨款。莲花塘的栖息地修复工作现在仍处于试验阶段,差不多修复了二三百亩。

针对保护区片段化、岛屿化问题,云南大学生态学与地植物学研究所教授吴兆录主张“构建生态廊道”。吴兆录认为,应该建设比保护区总面积更大的森林保护廊道,供象群迁徙。不过,规划落地过程中必然要调节老百姓土地经营与生态保护的现实矛盾,这需要行政部门介入。“比如,通过经济补偿等方式鼓励当地农民减少种植橡胶等经济作物,保留大象爱吃的灌木和草本植物。”他建议说。

扶贫脱困与生态保护

基诺族人布鲁都今年40岁,家住基诺山巴朵村,尽管已经是3个孩子的妈妈,当地人还是习惯地称她为“小布”。凌晨2点,小布已经和丈夫一起出门割胶了。他们要骑20分钟摩托车,再爬20分钟山,才到自家橡胶林,要赶在太阳升起、乳胶凝固前,把十多亩地的300来棵橡胶割完。整个白天,小布夫妻俩要一碗一碗地收集胶水,一天下来能收3桶,总共不到100公斤。

这些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橡胶水成桶要放在猪圈旁晾干后,才能拿去胶厂卖钱。小布夫妻俩一天的工作最多能换回不到400元收入,是一家六口的口粮来源。“赚的都是臭钱。”小布开玩笑说。但对于当地人来说,今天割的胶或采的茶,就是明天的生活费。六年前,小布因过劳差点中风,之后便不再割胶。

小布婚前住在附近的巴飘村,娘家七口人的主要收入是种植砂仁。当年家里的五六十亩砂仁是爷爷从1970年代开始种的。得益于砂仁,她家在80年代成为村里仅有的三四家万元户之一,她也因此交上学费,在景洪市读到职高。后来,随着砂仁老化,产量降低,小布娘家的收入也明显减少,她的两个弟弟因此无法继续上学读书,小布也在17岁时肄业外出打工。

根据西双版纳州人民政府发布的最新的《2018年中药材产业年快报》,砂仁在各类药材中的种植面积最大,为19.21万亩,产值达43091万元。当地流传“一种药材致富一个民族”的说法,在云南全省境内,砂仁帮助边屏、昭通等多个贫困县脱贫。

“砂仁种植是历史问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地为发展经济鼓励农民在自有土地种植砂仁,并不是在保护区核心区。现在,当地经济发展依赖性最高的不是砂仁,而是橡胶林和茶园。”绿色和平东亚地区森林与海洋项目经理潘文婧解释说。

为满足国防工业与民用工业需要,国家从1950年代开始在西双版纳和海南岛建立国营农场,推行橡胶种植。“作为国家战略资源,当时仅靠国有农场种植,产量远远不够。”曹孟良回忆说,从1980年代开始,国家鼓励私营种植,不但免费提供橡胶苗,每亩地还补助50元。但一开始,老百姓种胶的热情并不高,因为橡胶的生长周期长,一般要种植八年后才能割胶卖钱。

小布夫家其中一块10亩多的胶园就是从1980年代开始种植的,等橡胶长成,刚好迎来胶价上升期。在曹孟良的印象中,西双版纳出现种胶热是在2000年以后,天然橡胶价格从2002年初的6605元/吨上涨至2011年初的近43000元/吨,西双版纳的上万亩林地被私人或企业承包后改种橡胶。“目前全州的战略储备橡胶是447万亩,国营、私营均有分布。”朱洪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不能说老百姓经营自己的土地就是破坏亚洲象的栖息地,没有道理把过错强加到老百姓身上。”郭贤明分析说,过去土地多、人口少,有更多富余土地不用于生产,这些区域可能有过亚洲象活动。现在老百姓需要更多土地用于生产,种植一些作物,来保证生存,没有侵占国有林,更没有侵占保护区森林。

退胶还林的多种尝试

“保护区外的亚洲象栖息地修复,离不开雨林保护,这就不可能不触及退胶还林,而退胶还林不仅是生态问题,更是一个经济问题。多年来难以推进退胶工作,就是因为没有解决当地农民砍胶后的替代经济收入问题。”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下文简称雨林基金会)秘书长张锡炎指出。

他表示,退胶还林的另一大困难,还在于需要做管理和修复的私营橡胶林,又大多在个人或企业手上,政府又不能对其强行管理。

张锡炎三年前承包了一片天然林地,因不忍破坏其中的珍稀植物,一直保留着原始雨林形态,没有开发。这块雨林旁边就是小布夫妇所在的巴飘村、巴朵村,村民的部分橡胶林种植在高海拔地段,或有的因年久而老化,刚好做退胶还林试点,而退胶后的村民可以利用张锡炎的那片雨林做生态旅行来替代橡胶收入。

在调研时张锡炎发现,当年胶价下跌,每亩胶林给农民带来的收入不超过450元,平均每棵树的收入不足15元。鉴于此,他制定了一套包含了短中长期效益的组合替代收入方案。短期收入就是参与退胶还林后每年每亩补助的600元树苗管理费,被砍掉的橡胶树也可卖钱。中期收入是鼓励农民到附近的雨林做向导,发展生态旅游,村民在介绍过程中也能加深自己对雨林的认知和保护意识。长期来看,种下的树苗包括紫檀等高经济价值林木,四五十年后成材,是留给子孙后代的一笔财富。截至2020年底,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共组织退胶还林323亩,栽种并存活树木18424棵。

二十多年前在环保部门工作时,朱洪进就在考虑“退胶还林”的事,但他很快意识到,茶和橡胶是当地老百姓的收入来源,全部退还给雨林也是不现实的。他就看书研究、请教专家,提出了“茶园森林化改造”和“生物多样性胶园建设”的想法,简言之,就是在茶园里和胶林下种树,恢复成“近雨林模式”。但种什么树、怎么种,现在仍在试验中。

“科学试验是允许犯错的,只有试验成功的把握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我们才能推广。”朱洪进说,州林草局计划在橡胶地实现“山顶还林、沟谷还湿、林下还草”,现在主要试验的就是“林下还草”环节。在景洪市区东北方向的曼乐坝水库边有200多亩试验田,田里的橡胶林下种植了砂仁、大叶千斤拔等药材,还在种粽叶芦、牧草等大象爱吃的禾本科,未来还可以尝试种植可可等经济作物。不同林下植被的地块标有数字编号,工作人员定期对植被长势、土壤成分等进行记录和分析。

试验田的管理者、西双版纳神农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杨顺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频繁割胶不仅带走了胶林土壤中的水,也带走了植被生长发育必需的营养元素,因此才会生粉虫病,而打药杀虫又破坏了林下的生物多样性。为此,他们在种植前对土壤进行了测验,并有针对性地施有机肥恢复土壤肥力,现在橡胶林没再出现虫病,而随着林下植被增多,青蛙、蜥蜴等小动物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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